當媽媽就是把社會原本給你的價值勳章、標籤,一個一個拔掉到完全赤裸之後,然後你自己再重生,把羽毛一片一片貼回來。
編按:去年12月,世界走走推出專題「菁英媽媽的選擇」,探討「家庭職場兩兼顧」這道歷久彌新的難題。在傾聽各行各業媽媽煩惱的過程中,我們發現社會對母職的高標準,讓許多女性對自己在家庭和職場的表現都施加嚴苛的自我要求。
今年母親節,走走延續「菁英媽媽的選擇」這個主題,除了述說女性掙脫母職高標準、學習「放下」的故事,也將繼續去年沒有說完的、菁英媽媽回歸職場的生命歷程。本篇報導,走走記者採訪到2位生產完後暫離工作、又重返職場的職場媽媽,談談她們磕磕碰碰、最終重新找回人生定位的求職過程。
職場上,女性升遷天花板時有所聞;拉長到女性職涯,「母親」卻更是一道厚重的強化玻璃。
進一步選擇「全職媽媽」的女性,往往有斷了線的焦慮甚至恐懼,但這份情緒,來自於哪裡的眼光?家人、社會、自己?
2022年婦權基金會委託得人資源整合舉辦的工作坊裡,聚集了各種背景的全職媽媽,她們彼此陪伴,建立互助信任的支持團體,在過程中重新爬梳自己的狀態。
其中,李小姐和雅如分別離開職場兩年半和兩年,各自從高工時、高挑戰的工作崗位,以不同際遇離開職場走入育兒生活。
她們怎麼被動和主動接受身分轉變的標籤?如何感受肩上多扛了「母職」工作的女性,那樣妥協、掙扎於重返職場的路上?
以下是兩位職場媽媽的專訪:
李小姐:30-35歲,育有一寶1歲半,工作6年、離開職場2.5年。前後皆從事金融財務分析類工作。
回頭想,如果做之前的工作(上下班制、不時加班到七八點),是要怎麼帶小孩?
當初選擇離開職場,是想轉職也想備孕。過去六年工作裡,最後的身心狀態需要藥物調適,但我想在人生的那個時間點有寶寶,備孕必須停藥,也就必須離開當下的環境休養。
生完我就一直在找工作,也都有機會來找我。像是有一份工作薪水開很高,專業上能勝任、有挑戰性,也開宗明義跟說,我理解你有寶寶,但我們就是會加班。因為自己媽媽年紀大了沒辦法完全托育,當時也還沒找到合適的托嬰中心,就不可能去接這份工作。
即便得人提倡,我還是不希望因為媽媽的身分就必須「先求有再求好」。我會思考,30幾歲了,何時還有可能再求好嗎?
我不想要「將就」。過程中也開始質疑:「難道就沒有能讓我發揮專長、未來前景很有發展、又能配合我養小孩的工作嗎?難道就業市場上沒有能夠體諒『媽媽』身分的主管嗎?」
我曾經找到很絕望。看各個人力銀行的平台、社群,投了履歷都沒有回應;面談時大家會問:「那你這兩年在幹嘛?」然後就會笑笑說會再回你。當然也有可能資歷不是對方要的,但是幾次過後就會開始自我懷疑,真的是因為我當了全職媽媽嗎?
我曾試著拉低自己的標準,去面試一些不適合自己的職缺,然後過了一兩天還是告訴自己沒辦法這樣。我希望能在工作時段非常投入,產出一些讓自己和老闆都滿意的成果,而不是一份可有可無的工作。
我也跟自己說要有一個求職標準的停損點,只是我不知道何時要設定這樣的停損點?能不能再找一下?
現在這份工作是透過得人職員的私人關係牽線,在此之前,我不相信有能友善家庭、或是個人的工作。
現在我工時七小時、中間休息1.5小時、而且有幾天是可以在家上班的,而且能完全發揮專長,過去幾年的資歷也沒有被打折。我不曉得是不是要說自己幸運,還是說這樣的機會一直都有,只是我們不知道?
有些全職媽媽很享受育兒時光,照護的品質能夠維持得很好,我自認做不到。
全職媽媽這份工作沒辦法給我成就感,育兒加上家務的世界裡,就像是在一個沒有斷點的循環裡,失去時間感。即便小孩每天對你笑,他也不會明天就長大,而且沒有人會告訴你做得真好,不會覺得你完成了什麼。
出去工作卻很像是解數學題。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解不解得出來,但在解題中會建立一套自己的邏輯,即便不一定有解,卻可以一直挑戰下一個。工作對我來說是調劑,回到職場讓我變成一個更平衡的媽媽,回頭跟寶寶的相處品質也更好。
很慶幸在上工前找到準公托,加上住附近的媽媽(小孩的外婆)是我最強的後援,我們晚上育兒節奏非常有默契。因為先生任職台積電,即便通勤,他禮拜一到五也沒辦法參與我和小孩的生活,但他從不看輕育兒的工作量,甚至跟我說:「我寧願去上班!」
從退出職場到重返的心理過程是寶寶給我的禮物,讓我認知自己沒辦法不出去工作。如果你有喜歡的工作,真的要想清楚,不要輕易選擇放掉,因為全職媽媽的壓力不比工作上來得小,而且會看不到它的終點,而當你想重返職場時,社會不一定會給你機會。
雅如:40-45歲,育有兩寶3歲和4歲,工作15年、離開職場2年。產前從會計走到特助,目前任職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行政人員。
單身高工時的生活,下了班就是想要做自己,我攀岩、騎腳踏車、游泳等等,根本不會想到要去跟誰交往或結婚。37歲年中認識我先生,我們沒有刻意趕進度,但就遇到對的頻率的人,沒多久懷孕、結婚,38歲生第一胎、39歲第二胎。
懷第一胎時,在孕期七個月的時候轉進一間位於101大樓的公司,是一份具挑戰和競爭的工作。他們說要派遣我到印尼雅加達拓點,但預定出發的時間會是懷孕八個半月了。
老闆說提供我一切條件讓我舉家去,希望我到當地生。說穿了,我們只是主管角力的棋子,對方應該就是看我懷孕去不了,之後就可以安插自己的人。後來我被要求簽一份協議書,大概是說,若不能接受外派就自願離職。
我簽了,不想讓直屬的主管為難。在坐月子時主管就打來,問我何時能回來上班?最好兩個月滿就回去。但我不知道頭腦怎麼換的,孩子出生之後,每天看著他笑我就笑,於是開始思索,這樣高工時、角力鬥爭的生活是我要的嗎?
生完大寶第六個月,我就去看心理醫生了。
那個憂鬱是累積的。從一個高強度的工作,選擇變成一位全職媽媽時,真的會頓失重心。當我發現自己半夜掛著兩個擠奶器掉淚,覺得現在怎麼變成這樣?
得人工作坊裡面不少姊妹也是變成低自信的狀態。那些重返職場的學姊現身分享,都是從泥淖裡拉了我們一把。讓你先站起來走,有機會再進入職場開始能跑。這個過程也會發現,自己為什麼站不起來?我以前不是這樣啊!而且為什麼都得不到讚美鼓勵?
長輩也不見得期待你短時間內重返職場。我開始找工作時,公婆是不知道的,自己的爸媽也跟我說,孩子還這麼小要不要慢一點?現實是我晚婚生,等我小孩都上小學時我都50歲了,就業年齡和能力就會遠遠落後於其他就業人員,誰要用我?
我一開始想復職時去面試會計出納行政類,因為我知道這樣比較基層的工作,只要抓到工作習慣、期程就可以管控時間。某次面試一開始相談甚歡,當面試官問我兩個孩子年紀,一聽到都還很小,眼神馬上就不一樣。
那次面試的上午,正好是得人工作坊的姊妹聚會。大家後來關心狀況,我也只能在群組回:「我盡力了。」連回了五次「我盡力了」後,我不禁想:我有這麼糟嗎?
我知道那場面試的工作要加班,只要一開始先跑一陣子,把工作通勤接送小孩的路線弄熟、業務上手找到節奏,就不會有問題。前提是你要給我機會,可我連進去的門檻都沒有。
以前沒有小孩時擁有的時間是段狀的,當了媽媽卻只剩零碎時間。我只能東參加一個群組、西參加一個群組,某天就有人在約上Twerk電臀舞課,一看地點就隔我家兩條巷子,我覺得這是天意,於是想辦法去,也就認識了現在弘道基金會的同事。
會去弘道面試,是因為那位同學(現同事)跟我說,疫情期間,同仁小孩停課都帶去公司上班。我心裡就想,這是怎麼樣的職場?怎麼可能?
我不害怕重返職場,不過我現在的同事都很年輕。我身上的衣服是他們幫我選的,因為他們才知道什麼是「奶茶色」的衣服、肩線要這麼低(笑)。我確實有科技上的不適應,剛到任的前兩個月,我連上廁所都在看YouTube自學,如果我在那邊慢慢學,我會想把自己殺死(笑)。
這份工作薪資是我以前的三分之一,我不會講這是妥協,應該說是一種接納。有時我也會想,也許真的是溫水煮青蛙在接受這一切?當媽媽就是把社會原本給你的價值勳章、標籤,一個一個拔掉到完全赤裸之後,然後你自己再重生,把羽毛一片一片貼回來。
(完)
媽媽的原宇宙——找回初心、堅信自我、勇敢前行
職場媽媽的優雅,由職涯規劃、心理照護、人力發展培養女性職場力,立刻報名衛福部社家署母親節慶祝活動!(同步開放線上直播)
➤➤ 現場座席有限,請事先報名。點擊連結報名去。
廣告揭露
世界走走與衛生福利部社會及家庭署、婦權基金會攜手合作,延續「菁英媽媽的選擇」系列專輯,繼續分享關於母職與職涯交會點的生命故事,盼望所有已經踏入或尚未婚育的女性,都能從她們的故事中找到自我。
我們知道你想了解更多
Apr 28, 2023
「每位女性在成為母親之前,都是她自己。」編按:去年12月,世界走走推出專題「菁英媽媽的選擇」,探討「家庭職場兩兼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