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兒少變防止新人誤闖AV業，日本「AV新法」能解決數位性暴力嗎？

現在新設的「AV新法」，適用對象只有AV產業，執法單位還是管不到網黃或情色攝影等相對容易陷入權力不對等的情境。

日本在今年4月將《民法》成年年齡從20歲下修到18歲，許多以20歲為界的法律規範也跟著下修到18歲，這也連帶影響到AV（成人影業）產業。為保護《民法》下修成年年齡產生的18至20歲「灰色地帶」，日本在短短3個月內^[1]，火速制定俗稱「AV新法」的「AV出演被害防止・救濟法案」^[2]。然而，「AV新法」在修法過程中，並未與業界相關人士討論，或深入瞭解AV產業的現況便匆促修法，使得「AV新法」從制定之初到上路之後皆引發激烈討論。

下修成年年齡會讓高中生投入AV產業？

「AV新法」的設立，要從《民法》成年年齡下修前夕的3月23日說起。當時，AV受害者支援團體PAPS（ぱっぷす）與人權組織「現在就要人權」（Human Rights Now）呼籲國會議員「暫停解禁讓高中生參與AV演出」。

他們認為，早在《民法》成年年齡下修之前，就有多起未滿20歲的未成年參與AV演出的受害案例。在性產業「越年輕越好」的價值觀下，一旦成年年齡下修到18歲，將會有更多18至20歲的高中生^[3]投入AV產業。所以呼籲國會議員，應立法禁止未滿20歲不得拍AV，未滿20歲的青少年簽訂AV相關契約都不具法律效力。

事實上，根據日本的《兒童買春與色情禁止法》（児童買春・ポルノ禁止法），該法只有禁止未滿18歲不得拍攝AV，並沒有規定18至20歲不能拍AV。所以「下修成年年齡等於解禁讓高中生拍AV」的說法並不正確，並沒有任何一條法律禁止高中生拍AV。

未成年取消權成最後防線

不過，在「AV新法」上路之前，近年日本AV產業確實較少出現真實年齡介於18至20歲的演員。原因有二：（1）《民法》的未成年取消權，以及（2）仰賴AV業者的自主規範。

過去在《民法》成年年齡還是20歲的情況下，未滿20歲的未成年如果沒有監護人的同意，就算自行和AV片商簽約，監護人可以取消合約內容，稱為「未成年取消權」（未成年者取り消し権）。這也是本次《民法》下修成年年齡和AV之間的癥結點——以前未滿20歲的青少年拍AV，監護人可以取消孩子和AV片商之間的契約，不讓孩子參與AV演出。一旦《民法》成年年齡下修到18歲，未來18至20歲的青少年就沒有監護人這道防線。

轉型中的AV產業

與此同時，有鑒於過去不斷傳出AV演員控訴自己是被騙去拍AV，日本AV相關產業近年積極轉型，希望能扭轉這些負面形象。其中一個重大變化，就是在2017年成立「AV人權倫理機構」，作為AV業界的第三方倫理委員會，負責監管各大AV片商、AV女優事務所等相關產業，是否有確實遵守倫理規範。其中一項，就是要求各大片商不得讓未滿20歲的人參與AV演出。

也因此，「AV人權倫理機構」在前述公民團體要求議員「暫停解禁讓高中生參與AV演出」的同一天（2022/3/23）發文強調，這幾年靠著AV產業的自主規範，並沒有讓未滿20歲的青少年參與AV演出，並呼籲各大業者今後也遵照慣例，不要讓未滿20歲的人拍AV。

日本AV相關產業近年積極轉型，希望能扭轉負面形象。（Unsplash）

倡議到立法只花3個月

然而，AV人權倫理機構只管得到有加盟的業者，難保沒加入AV人權倫理機構的小型片商，或是自行在網路上發布、販售色情內容的「網黃」會遵守業界規範。對於堅決反對AV、認為只要有AV存在的一天，就會有受害者的公民團體來說，這些制度上的漏洞都是難以忍受的。

在這些公民團體的推動下，朝野雙方^[4]很快達成共識，並將問題意識從「保護18至20歲青少年」，擴大為「防止任何人被迫參與AV演出」，並將此視為嚴重侵犯人權的問題。朝野雙方在短短1個月內完成草案，再到「AV新法」正式上路，中間只花了3個月的時間。

拍攝前後都需要冷靜期

由於「AV新法」在立法過程中，將問題意識改成「防止任何人因為被迫參與AV而受害」。也因此，新法設置了前後相加至少5個月的「冷靜期」，引發業者不滿。

「AV新法」的重點摘要如下：

• 攝影過程不得強迫或要求演出者發生性行為。
• AV片商在簽約時，必須要書面契約上詳細記載拍攝過程的性行為，並有義務向演出者說明拍攝AV很有可能會曝光個人真實身份。如果業者在簽約時做出虛偽的說明，或脅迫當事人不得解約，可處3年以下懲役或300萬日圓以下罰金；如果是法人則可罰1億日圓以下罰金。
• 在簽訂書面契約後，必須經過1個月以上的冷靜期，可以進行AV拍攝。
• AV拍攝結束後，須等待4個月以上的冷靜期，才可以對外發表作品。
• 在AV影像對外發表的1年內（新法上路之初為2年內），演出者不需付違約金，即可無條件解約。

總的來說，法案內容乍看之下相當保護演出者，不但保障AV演出者可以無條件解約，拍攝前、後各留了一段「冷靜期」，就怕有誤闖AV業界的新人「一時沒想清楚而事後反悔」。

AV業者憂產業瓦解

然而，不少AV產業相關人士批評，「AV新法」根本就不了解業界的運作模式：拍片「冷靜期」前後加起來就要5個月，再加上拍攝及後製時間，拍一部片的作業時間就要拉到半年以上，會嚴重影響到AV產業的資金周轉。拍一部片的作業流程一拉長，演員們領到薪水的時間就要等更久。整個AV產業很可能在新法上路之初的陣痛期就面臨瓦解，或蒙受巨大損失。

因此目前有一派主張，「AV新法」既然是保護「誤闖AV業界的新人」，冷靜期留給新人就好，對於早已不是新人、清楚了解AV產業與風險的演員，應該不需要冷靜期的「保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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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社団法人日本プロダクション協会 (@jpg_tokyo_com) September 13, 2022

婦運團體與受害者團體也不滿新法

此外，當初呼籲國會立法保護「18至20歲青少年」的婦運團體及AV受害者支援團體，也不滿最終通過的「AV新法」內容。對於反對AV及性產業，認為​​AV產業就是討好男性社會、剝削女性的這一派來說，只要有AV產業存在的一天，就會有女性被騙去拍AV，最好封殺整個AV產業。「AV新法」不但做不到這點，政府為AV立了專法，代表政府認可AV拍攝是合法的契約關係，這對於長期反對AV的婦運團體來說，實在難以接受。

AV受害者支援團體也有話要說。由AV受害者組成的「AV出演對策委員會」主張，「AV新法」應該要禁止片商主動挖掘新人，才能有效防止再有新人被騙去拍AV。他們也呼籲應在AV片場設置親密行為協調員（intimacy coordinator），來保障AV演出者的權益。

關於「AV新法」還有一個討論面向是，當初「AV新法」是從《民法》下修成年年齡，所以要「保護」18至20歲青少年而來。但《民法》會下修成年年齡，就是認為18歲以上就是具有完整行為能力的人，可以理解並判斷是否要簽署民事契約。如果從「守護年輕人」的角度出發，禁止18至20歲和AV業者簽約，其實會和當初決定下修《民法》成年年齡的立意相左。

不少AV男、女優收入大減

在「AV新法」上路之後，AV產業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不少AV男、女優的收入瞬間變少。「AV新法」規定拍攝前要等1個月以上，所以新法上路之後，至少第1個月內都不能拍片。整個資金周轉時間拉長，男、女優就會延後拿到薪水，甚至也有些片商選擇先觀望業界狀況，再決定是否開工。

AV女優事務所組成的協會（日本プロダクション協会）指出，37%的現役女優在新法上路之後收入直接砍半，更有7.8%表示自己收入歸零。AV男優方面則有人收入減少，也有些人收入變多，原因也和冷靜期有關。「AV新法」規定拍攝前需要1個月冷靜期，如果原本敲定的男優當天突然有事不能拍攝，不能立刻找人替補，所以有些片商乾脆大手筆，一開始就多敲幾位男優通告，讓不少中上層級的AV男優小賺一筆。

此外，「AV新法」收緊AV拍攝相關規範，也可能變相讓部分AV演員乾脆轉行當網黃。畢竟現在網黃管道何其多，如果只是為了賺快錢，大家各憑本事也許可以賺更多。

AV新法不能解決數位性暴力

雖然「AV新法」上路之後是否能達到預期目標，還有待進一步觀察，但可以確定的是，執法單位是不是有心想要處理「被騙去拍AV」或數位性暴力的問題，和政府立了「AV新法」完全是兩回事。

AV產業這幾年仰賴業界自主規範已有一定成效，但AV人權倫理機構只管得到認同並加盟AV人權倫理機構的大廠，惡質的AV業者或是在黑市交易的地下AV、情色攝影，AV人權倫理機構管不到，執法單位也不夠積極。現在新設的「AV新法」，適用對象只有AV產業，執法單位還是管不到網黃或情色攝影等，相對容易讓被拍攝者陷入權力不對等狀態而遇害^[5]的情境。

執法單位是否真的有心想處理「被迫拍下私密影像」及「私密影像外流」的問題，才是解決受害問題真正的關鍵。（完）

「AV新法」上路之後是否能達到預期目標，還有待進一步觀察。（Unsplash）

1. _{公民團體從3月23日倡議，到「AV新法」6月22日上路實施，正好是3個月。}
2. _{全稱應為「性をめぐる個人の尊厳が重んぜられる社会の形成に資するために性行為映像制作物への出演に係る被害の防止を図り及び出演者の救済に資するための出演契約等に関する特則等に関する法律」，或《令和4年法律第78號》。}
3. _{日本教育體制和台灣相同，皆為小學6年、國中3年、高中3年。故正常情況下，日本高中生畢業時的年齡應介於18至19歲之間。}
4. _{執政的自民黨－公明黨聯盟與在野的立憲民主黨}
5. _{以私下招募的清涼寫真拍攝現場為例：拍攝清涼寫真照名義上雖然不涉及性行為，但拍攝現場相對封閉的性質，容易讓被拍攝者陷入風險之中。萬一被拍攝者前往攝影棚卻發現，現場與原先說好的不同（以為是去當偶像出道，卻被騙去拍清涼寫真照），到了片場想要抵抗也可能被施壓（被迫拍下清涼寫真照），甚至可能被性侵。清涼寫真照也沒有法律保護，萬一被拍下不願對外公開的影像，事後被惡意散播出去，就會演變成私密影像外流。如果是AV被外流，現在在日本可以交由AV人權倫理機構處理，但如果是地下AV、網黃或是清涼寫真照的情況，救濟管道就會少很多，甚至是求助無門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