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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一片應許之地》:從雨季到旱季,沙漠裡的無盡生命

「沙漠無法被言說,只能去活過。」

沙漠裡種樹。(時報出版提供)

「沙漠無法被言說,只能去活過。」

沙漠與綠洲的生態多元豐富,而最能在荒蕪枯槁的礫漠沙地瞬間幻化出生命的,莫過於水。枯瘠荒涼大地上,生命以種子的型態沉潛著,靜待雨的到來。

不同地形,各有植被,雨一來,就能讓貌似水仙的白色小花燦爛一整座山岩。撒哈拉的美與生命力就在那裡,從乾枯岩山石縫冒出頭的小野花兒說著:「生命無處不在,只是靜待雨來。」

有一年,秋雨足,隔年初春,我與貝桑以吉普車帶客人深入沙漠,野地處處綻放紫色小野花兒,宛若一座天生天養的薰衣草花園,別說坊間沙漠團不會帶,即使親眼目睹都無法相信,撒哈拉竟也有野地紫花園,且是「花季限定」!

湖泊在沙漠的消失與復返,同樣端視於秋雨是否豐沛。

孕育沙漠生命的水

每回雨落,沙漠地勢自然讓雨水往「大湖」匯聚。雨若足,湖泊便返回沙漠,湖面布滿火鶴、野鴨與高蹺鴴(學名 Himantopus himantopus),無比熱鬧。湖畔則因水的滋潤,生長諸多植被,緊挨著地面生長的植物有著細膩的漸層色調,花瓣落了一地,映襯遠方橘紅沙丘群,很是美麗。

繁密燦爛的植被亦是羊群與駱駝的最佳美食,駱駝伕將駱駝引來湖畔吃草,火鶴低頭在湖中覓食,湖面如鏡,映照天的藍,一場安詳寧靜的天地富裕。

長年乾旱讓湖泊縮小甚至消失,據說「大湖」曾經極大極大,爾昔遊牧民族並無丈量習慣,沒人說得出精準面積,只說直到二十年前,雨水豐沛時,湖泊深到可讓孩子游潛,湖中有魚,湖面滿是沙漠特有鳥類,火鶴、水禽與濱鳥,熱鬧一湖生命!

記得那回是日落時分造訪,金色夕陽灑在遠方湖水聚集處,瞇起眼,依稀可見火鶴、高蹺鴴與野鴨在湖面覓食,離我們不遠的石礫地上,幾隻白鶺鴒活潑地尋找食物蹤跡,那聰慧眼眸與雪白胸脯上的黑領巾,可愛極了!

另一回我們帶台灣客人來湖畔走走,見證水在沙漠的奇蹟,客人因湖在沙漠的存在而感動不已,直說好美!遠遠地,一隻鳥兒停在湖畔,定睛一看,竟是一隻鷹!沙漠之鷹,湖畔之鷹,多麼美麗神奇的天地造物!

降雨對沙漠生命整體來說,是好的,但水流雨勢也會在極短時間內大大改變地貌,讓我們必須因應自然因素,機動調整行程。

有一回,沙漠突然下起豪雨,大水四處漫延,一支水流注入附近的湖泊,一支水流往阿爾及利亞走,還有一些則滲入地底,補充水源。我們恰巧正帶著香港客人跑沙漠,原本的枯槁荒地成了泥濘淺池,無法通行,迫使我們不得不繞道,險象環生。

行經一處,狀似堅硬石地,吉普車一駛入,車輪竟深陷泥淖,客人只得下來幫忙推車。終於脫困後,雖可繼續前行,貝桑仍得依據當地水文、先前雨勢及當下水的流量來判斷回程是否必須改道。

眾人聯手搭建的簡易黑帳篷,守護著老樹。(時報出版提供).jpg
眾人聯手搭建的簡易黑帳篷,守護著老樹。(時報出版提供)

旱地裡,學走的小奶駝

即便旱季,沙漠的生態依舊豐美。

走訪綠洲農田,獨特的坎兒井灌溉渠道在棕櫚樹間緩緩流過,可遇著麻雀、白鶺鴒、伯勞鳥、珠頸斑鳩與多種不知名鳥雀。到了偏遠旱地,偶爾可遇羽毛顏色與石礫相當接近的沙雞(學名 Pterocles coronatus),也只有貝桑的遊牧好眼力,才能在石礫堆裡認出保護色極強的沙雞。蜿蜒起伏沙丘裡,除了俗稱「沙魚」(Poisson de sable)的石龍子(學名 Scincus scincus)與尾巴長長的跳鼠,還藏了諸多有著一雙大眼睛與一對大耳朵的耳廓狐。

在沙漠最常遇到的動物就屬駱駝了。

摩洛哥已無野生駱駝,在荒野悠閒漫步、吃草的駱駝群,全由鄰近一帶居民或飯店飼養,駱駝伕很可能就在附近某個陰涼角落靜靜守護著。

貝都因人非常喜歡駱駝,甚至自稱「駝民」,駱駝對遊牧民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充當運輸載物工具,駝奶與駝肉可食,駝皮可做衣物及鼓面,駝毛可織成帳篷,駱駝可當新娘彩禮與綁匪贖金,更是計算財富的方式。

土耳其諺語說「駱駝走得雖慢,卻能抵達目的地」,有「沙漠之舟」之稱的駱駝聰明又通人意,以毅力、耐旱與揹馱重物著稱,過往馱載帳篷與所有家當,是遊牧民族得以逐水草而居的得力夥伴,抑或馱運貨物,駱駝商隊讓商品貿易在沙漠成為可能,此時則以載觀光客為主,依舊參與遊牧民族重要的經濟活動。

摩洛哥已無野生駱駝,在荒野悠閒漫步、吃草的駱駝群,全由鄰近一帶居民或飯店飼養。(蔡適任提供).jpeg
摩洛哥已無野生駱駝,在荒野悠閒漫步、吃草的駱駝群,全由鄰近一帶居民或飯店飼養。(蔡適任提供)

有一回,我們帶一對來度蜜月的香港新婚夫妻深入沙漠,不知是否感染了喜氣,竟偶遇當天剛出生的小奶駝,一雙大眼睛還瞇瞇的,尚未完全開眼,可愛極了!

遠遠地,我們看見小奶駝窩在草叢裡休息,剛生產完的駱駝媽媽在旁邊吃草,貝桑小心翼翼地停車,讓我們在車上拍照,隨時注意駱駝媽媽動靜,畢竟小奶駝剛剛出生,駱駝媽媽護子心切,可能會有攻擊性。

見著小奶駝如此可愛,貝桑童心未泯,伸手叫小奶駝過來玩,小奶駝不理。此番冷漠完全無法澆熄貝桑的熱情,見不遠處的駱駝媽媽沒反應,他躡手躡腳下車,以極緩慢的速度朝小奶駝靠近,輕輕伸出手,成功親了人家一下下。不一會兒,小奶駝隨即搖搖晃晃地走回母駝懷抱。

呵,初來乍到的小奶駝,就這樣誕生在粗獷遼闊的沙漠深處,見證了生命的無處不在與剛強韌性。或許依然體質羸弱,或許內心還沒那樣堅強穩定,或許步伐依舊搖擺脆弱,然而光與愛就在那裡,即便跌跌撞撞,依然堅定走向自己渴望的方向,走向幸福、希望與豐盛!

在沙漠,人可以無償為野生動物付出

瀕臨絕種的非洲野驢,則無疑是我們最常遇見的野生動物。

沙漠夏季酷熱漫長,白晝氣溫逼近五十度,帶沙狂風陣陣襲來,就連蜥蜴都寧願待在樹梢上,畢竟沙地實在太燙了。

大地荒蕪一片,野驢家族難以自行尋覓水源,圍著古井,在烈日下等待人類汲水讓牠們解渴,其中不乏大腹便便的母驢或甫出生的幼幼驢。

每回見著這場景,貝桑的反應永遠是「驢子渴了,需要喝水」,隨即下車走向古井,在豔陽下一桶桶地將水自井底取出,倒入井邊簡陋水槽。鳥兒聞到水味兒,來了,渴得顧不及對人類恐懼,在井邊蹦跳著。最大膽的野驢往往這時已迫不及待地喝起水來,其餘野驢則等水槽裝滿水,貝桑離開井邊,這才小心翼翼地圍上前喝水。

若遇沒有水槽的簡易古井,貝桑會將寶特瓶切半、裝水。

沙漠中的野驢。(蔡適任提供).jpeg
沙漠中的野驢。(蔡適任提供)

有一回,帶客人行經一處,乾枯大地上,遠遠看見野驢家族守在井邊,貝桑馬上下車,卻發現井幾乎乾了。

據說這口百年古井向來有水,近兩年才乾枯,若能疏通,即可取得底下水脈。井一旦汲不了水,沙漠失去重要水源,遊牧民族或許可以離開,諸多生靈卻將在絕大多數觀光客不會到也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受苦,一一倒下。

我把車上僅存的水都給了驢,還是不夠,貝桑很難過,無奈地說要走,我知道他心軟,趕緊強調:「驢子不知道在這裡等多久了,一定很渴很渴,你看,還有小驢子和懷孕的母驢耶!要是再沒水喝,一定會死掉的!」

遊牧民族最清楚在盛夏沙漠無水可飲是哪一種「渴」。貝桑無法棄野驢於無水荒野不顧,想把野驢一家引到附近另一口井旁,可野驢就是野驢,怕人。

想了好一會兒,貝桑迅速脫下藍袍,抓著轆轤上的粗繩,親自下到井底,用雙手把水舀到桶子裡,客人則站在井邊,拉動繩子,把水桶拉上來,倒入水槽給驢子喝。貝桑更進一步將井底的泥土挖出個洞,讓底下的水冒了一些出來,忙了大半天後,這才拉著繩子緩緩從井裡爬出來,繼續我們未竟的導覽。

是的,在撒哈拉,人與動物可以共享水資源,人類可以單純而無償地為野生動物服務、付出。觀光活動未必是對土地的摧殘,一場導覽可以將來自異地的旅客深深帶入撒哈拉的美與生態的豐富,並讓整個過程成為對沙漠生命的善待與守護。(完)

《撒哈拉,一片應許之地》書影。(時報出版提供).png
《撒哈拉,一片應許之地》書影。(時報出版提供)

本文收錄於《撒哈拉,一片應許之地:一位人類學者的另類旅遊實踐記事》,經時報出版授權轉載,文章標題、內文小標經《世界走走》編輯改編。

自2011年起,擁有人類學背景的蔡適任就在撒哈拉沙漠進行氣候變遷的田野調查,並與貝都因族丈夫相識相戀,決定留在摩洛哥生活。

本文敘述作者在摩洛哥小村梅如卡,帶領遠道而來的訪客看見浪漫面紗下撒哈拉的真實樣貌,見證沙漠變幻無常的生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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