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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兒台灣站上世界C位:呂欣潔的同志外交

「我們要選擇被看見——但是以他人強加的身份,或者是堅持自己的樣子?——對同志團體而言,這點是很清楚的,你要堅持你想被看見的樣子。」

酷兒台灣站上世界C位:呂欣潔的同志外交。(呂欣潔提供)

「我們要選擇被看見——但是以他人強加的身份,或者是堅持自己的樣子?——對同志團體而言,這點是很清楚的,你要堅持你想被看見的樣子。」

身為同志,或身為台灣人, 有時面對的困境其實很類似——世界抹煞無視你的認同,更巨大的勢力想用強加的其他名字定義你。作為來自邊緣島嶼的同志運動者,呂欣潔「讓世界看見台灣」的策略確實也帶有那麼一些酷兒色彩。

2016年,呂欣潔以出櫃女同志的身份參選立委,其後更參與創立婚姻平權大平台(現更名為彩虹平權大平台),在同婚公投的慘烈戰役後持續推動同志平權,但早在這一切之前,「來自台灣的 Jennifer Lu」就已是國際同志運動圈熟悉的名字。

隔著視訊螢幕,呂欣潔笑得眉眼彎彎向《世界走走》示範,每回以台灣代表身份出席國際場合,她總會主動請纓擔任大小活動環節主持人,藉機獲得拿起麥克風向全場自我介紹 “I’m Jennifer Lu From Taiwan” 的珍貴十秒鐘,全場大合照當然也要設法卡進「C位」,所有努力無非就是要「讓世界看見台灣」。

「我覺得台灣做得很好啊,為什麼都沒人知道!」呂欣潔自稱為台灣同志運動的業務員,把握每個「推廣產品」的機會,就算沒有經費贊助也要「掏媽媽的錢包」參加,但練就這身推銷功夫的過程中,她可是繳了不少學費。

外交第一課:沒法工作、逃回台灣

2010 年,是呂欣潔第一次代表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出國,參加全球最大LGBT組織「國際同志聯合會」亞洲分會(ILGA-Asia)在印尼泗水舉行的年會。十多年前的印尼社會對同志不友善程度更甚今日,大會所在的飯店遭穆斯林團團包圍抗議,甚至敲遍一間間房門要「獵捕同志」,會議還沒正式登場就被迫中止,與會者在警察護送下連夜逃離飯店,她在機場睡了一晚,才搭上回台班機。

國際工作初體驗就上演逃回台灣的驚魂記,呂欣潔形容自己因此硬生生從原本的舒適圈跳脫出來——儘管同志在台灣仍舊面臨歧視與壓迫,但至少無須時刻擔憂人身安全,也能公開上街爭取權益,「我意識到,在國際上還是有人會因為同志身分危及生命的。」

觀照他者的處境,是印尼行這場震撼教育帶給呂欣潔的「外交第一課」。

呂欣潔解釋,正是在那個時間點,國際同志運動也開始愈發重視成員地域、性別的多元性。她自己「台灣/女性/同志」的多重邊緣位置,反而成為躋身國際場合的加分項,讓她能以亞洲女同志的「稀有動物代表」之姿被看見、被記住。

2012年從澳洲留學歸國後,呂欣潔繼續從事同運倡議工作,也越來越常獲邀參與國際同運的串連活動。對她來說,拿到台灣人鮮少能獲得的國際場域入場券,除了與其他團體「交朋友」建立人際連結的功用,更重要的是從中了解國際上的遊戲規則與當前重視的議題;把跨國交流的養分帶回台灣。

經過多年耕耘,呂欣潔成為國際同志運動圈熟悉的台灣臉孔。 (呂欣潔提供)
經過多年耕耘,呂欣潔成為國際同志運動圈熟悉的台灣臉孔。 (呂欣潔提供)

「在國際同志社群,沒有人會稱呼我 Chinese」

當然,不管是什麼領域,只要代表台灣做外交,都少不了中國因素的作用。

2015年,美國 NGO「國際立即行動」(OutRight)邀請呂欣潔到紐約參與世界人權日的國際 LGBT 平權倡議行動,更計畫讓她在聯合國總部大樓內以「華人家庭傳統價值觀與同志家庭成員共存的經驗」為題,向聯合國員工與各國官員發表演講。

呂欣潔還記得,自己收到邀請的第一反應是:「你們確定我可以去嗎?」雙方最後抱持著「反正中國不在乎同志議題,應該還好吧!」的心態敲定行程。

但在活動前夕,中國方果不其然「建議」 OutRight 不要邀請台灣人,主辦單位最後只得請呂欣潔移師歐盟駐聯合國辦公室演講。

這是呂欣潔的國際工作生涯頭一遭因為台灣人身分被阻撓的經驗,但並不是最後一次。她和夥伴組織很快就發現,儘管北京當局打壓國內的 LGBT 社群,在國際上也並不在意同志議題,但卻很在意台灣,在意台灣與世界的自主互動。

呂欣潔在歐盟駐聯合國辦公室。 (呂欣潔提供)
呂欣潔在歐盟駐聯合國辦公室。 (呂欣潔提供)

ILGA 和 OutRight 都在聯合國經濟及社會理事會(ECOSOC)具有諮詢地位,中國駐聯合國代表處每每緊盯組織文件提及台灣之處,有沒有標明「中國的一省」。雖然能體諒組織為了保住諮詢地位的不得不,但在呂欣潔及台灣 LGBT 組織的強力「正名」要求下,ILGA 每年會出版兩種版本的報告書——聯合國的官方版與為台灣團體製作的特別版。另一個例子是,聯合國婦女署曾為亞洲多元性別平權報告訪問呂欣潔,訪談內容也因為她拒絕接受「中國台灣省」的稱呼而整段消失。

只要被貼上「中國台灣NGO」的標籤,就能獲得在聯合國體系分享運動成果的難得機會,就這樣拒絕嗎?拒絕前會否有掙扎?

「當然會想要被看見啊,」呂欣潔回答得篤定:「但我們要選擇被看見——但是以他人強加的身份,或者是堅持自己的樣子?——對同志團體而言,這點是很清楚的,你要堅持你想被看見的樣子。」

「台灣就像我們同志一樣,」呂欣潔說。她在國際場合總是如此向外國友人介紹台灣的處境,對方往往也都能馬上理解。「在國際同志社群,沒有人會稱呼我 Chinese。」

「讓世界看見台灣」,然後⋯⋯「炫耀自己好棒棒」?

儘管這兩年國際間的實體活動因疫情停擺,但「來自台灣的 Jennifer Lu」並沒有被忘記,在各大國際 NGO 的牽線下,同樣在近年對台灣興趣大增的眾外媒,有什麼事都找上她。說到這呂欣潔忍不住哈哈大笑:「上次居然還有人訪問我對香港議題的看法,連疫苗的事也跑來問我。」

近年來,台灣政府也開始投入資源從性平角度力推人權外交,訴說地緣政治、觀光美食以外的台灣故事。「亞洲第一同婚國」更是整套論述的一大核心。如今的同志運動者要從事國際工作,或許不用像當年的呂欣潔一樣,還得腆著臉向媽媽要錢籌旅費。

呂欣潔認為,台灣的國際空間受限,在既有對邦交國較為上對下、偏重物質的援助以外,從人權議題切入,與理念相近的國家交往是正確方向,甚至提供台灣機會去「練習」如何與不同國家合作串連,在國際社會扮演更積極的角色。

「亞洲第一同婚國」是台灣近年推動性平外交論述的一大核心。 (呂欣潔提供)
「亞洲第一同婚國」是台灣近年推動性平外交論述的一大核心。 (呂欣潔提供)

在許多亞洲國家,由歐美政府、大型基金會支持的在地 LGBT 運動往往因殖民遺緒(部分英國前殖民地將同志關係入罪的刑法,還是大英帝國留下的遺產)遭逢反彈。呂欣潔強調,對這些國家的 LGBT 社群而言,台灣通過同婚的重要性,正是在於徹底改寫「婚姻平權是西方專利」的敘事,創造文化距離更接近的論述。

就像台灣同婚生效當天,她在《華盛頓郵報》的投書所述,台灣經驗示範了 LGBT 平權不是西方的文化殖民或政治宣傳,而能與亞洲社會的傳統和平共存。

一方面,同婚成為國際社會認識、關注台灣的引子,「同婚讓世界看見台灣」的「出口轉內銷」也有助提升台灣大眾對議題的接受度......但另一方面,興許是長期以來被世界忽略的特殊處境所致,呂欣潔警惕,同婚也好、防疫也罷,台灣固然取得成就,對外的心態卻總像「家境窮苦的學生考了第一名,忙著跟全班炫耀自己好棒棒」。

從印尼出發,呂欣潔很意識到各國同運進程的落差。當每個國家的優先議題、社群處境都不同,「國際組織討論 LGBT 議題主要還在反對歧視、暴力、性傾向扭轉治療的階段,這時你劈頭只談婚姻平權、只談台灣好可憐不能加入聯合國,沒有人會聽你的。」

在同運場域,台灣還能帶來什麼貢獻?

呂欣潔分享,某次會議上一位來自吉爾吉斯的運動者特別向她致意,表示自己都會特別關注台灣的新聞,「因為他覺得亞洲有這樣的國家非常重要,給了他們希望。」呂欣潔坦承,雖然自己沒有搞清楚吉爾吉斯在哪裏,台灣卻能為遠方陌生國度努力中的人們帶來「我也可能擁有這樣的生活」的實際想像,這就是「酷兒台灣」的價值。

呂欣潔認為,台灣經驗示範了 LGBT 平權能與亞洲社會的傳統和平共存。 (呂欣潔提供)
呂欣潔認為,台灣經驗示範了 LGBT 平權能與亞洲社會的傳統和平共存。 (呂欣潔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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