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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與她們進化的天敵》:婆婆和媳婦是「雙重生物」?

當女人的存在感逐漸變大,她就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

(圖/Dario Valenzuela @Unsplash )

當女人的存在感逐漸變大,她就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

跟女人一起生活了三個月後,她開始覺得自己和女人是一種共生關係。雖然彼此有很多不同,但出於需要不得已,於是互相幫助、住在一起。有一種菌類和綠藻類是因互利共生而結合在一起的植物,好像被稱為地衣類。這種結合甚是緊密,以至於沒有其中一方,另一方便無法生存。它們看似是一種植物,但其實是雙重生物。關於生物,只知道弱肉強食、自私的基因、絕種和進化的她,之所以記得「地衣類」這種植物名稱,是因為覺得雙重生物的說法很有趣。不是雙重人格,而是雙重生物。

「您知道雙重生物嗎?是一種合二為一的生物。」

「……」

「而且尚未發現的雙重生物,不知道有多少種呢。」

「……」

「就是那種明明是兩種或多種生物,但結合在一起後,看上去就像一種生物。」

「人可能也是那樣……」

「人?」

「人也可能是妳說的那什麼雙重……多重生物……」

「您在說什麼呢……」她嗤之以鼻。

「不是妳說的嗎?妳剛才不是說,可能有很多尚未發現的雙重生物……」

「再怎麼說,人也不可能是雙重生物啊。」她搖了搖頭。

「說不定只是尚未發現而已……」

女人挺直上半身,背有點駝,垂下頭動也不動,彷彿一尊石膏像。搞什麼?女人該不會真這麼想吧?她覺得女人根本不懂什麼叫雙重生物,只是在胡言亂語。人類這麼自私,怎麼可能是雙重生物……她認為其他物種都可能成為雙重生物,但人類絕對不可能。

十幾分鐘過去了,女人還是一動不動。她以為女人睡著了,看起來又不像。女人的目光呆滯,眼睛就像掉了鈕扣的空洞。平日,女人也常會像血液凝結、心臟停止跳動了一樣,呆坐在客廳地板、餐桌前或沙發上。即使女人不動聲色地如家具般存在於家中,她還是感到礙眼。反倒是女人洗碗、擦地、拌小菜時,察覺不到什麼存在感。然而,當女人若有似無的存在於家中時,卻格外沉重、不自在。

這幾天,她看女人不止不順眼,已經到了胸口發悶的程度,就像有未消化的食物卡在食道與胃之間。但也不可能像吐口水一樣把女人吐出來。畢竟女人只是像唾液,不是真正的唾液。

「您好像沒搞懂什麼是雙重生物,雙重生物是……」

她不確定女人是否在聽自己講話,因為女人動都不動,似乎連呼吸也沒有。正如一方的存在感凸顯時,另一方的存在感就會相對減弱,當女人的存在感逐漸變大,她就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

 Abbat on Unsplash
婆媳問題一直是婚姻必修的一堂課(圖/Abbat @Unsplash)

「雙重生物……」

她突然不知所措,啞口無言了,因為意識到女人的存在對自己造成了威脅。而且在她想詳細解釋何謂雙重生物時,腦子也變得一片空白。她從不覺得自己很特別,所以遇到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時難免驚慌。更何況,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女人,這很傷她的自尊。這幾天除了睡覺,她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憂鬱症。覺得自己越來越渺小,甚至自慚形穢。

但之前在購物臺做電話銷售員時,她也常因為自卑而情緒低落。電話銷售員只能透過聲音接待客人,她每天平均要接一百二十通電話。入職前,新人都會接受語調和語速的訓練,所以五百多名銷售員的聲音聽起來幾乎是相似的。因此,她覺得沒有人會記住自己的聲音,甚至之前打電話訂購登山鞋時,稱讚自己聲音好聽,死纏爛打想約見面的客人,她也懷疑對方根本不記得自己的聲音。

公司不顧當事人反對,堅持要為工作十五年的她在烤豬排店舉行送別會。那天在餐廳男女共用的廁所裡,她站在散發尿騷味的男性小便斗前淚流滿面,只要想起來,她就氣得咬牙切齒,羞愧不已。她想洗乾淨哭花的臉和手,但廁所的水龍頭就像今天家裡的水龍頭一樣沒有水。

如果是唾液……說不定早就……

她強忍住不能說出口的話,連同嘴裡的唾液一起嚥了下去。想到「忘恩負義」這個詞時,她也會受到良心譴責,但不會因此自責自己是個糟糕的媳婦。因為身邊很多人都和自己一樣,為了撫養孩子,勉為其難與婆婆生活在一起。等孩子送進幼稚園或學校,就不再需要婆婆幫忙了。等到那時,婆婆也會因年邁而生病。雖然不知道別人是如何對待婆婆,反正她覺得自己是個很明事理的媳婦。

跟朋友或同事聊天時,她覺得大家的想法都大同小異。她想不到的問題,大家也幾乎想不到;她不會去想的問題,大家也不會去想。因此她覺得自己與大家的想法一樣,甚至堅信自己是個極其普遍且按常理思考的人。

在她看來,並不是媳婦越來越精明計較,而是社會促使她們不得不做出選擇。她甚至覺得身為女性,比起自己這代人,上一代女性的日子過得更舒坦。她的母親常說,如今煮飯有飯鍋、洗衣有洗衣機、掃地有吸塵器,生在福中要知福。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日子並不容易。

僅靠身為一家之主的丈夫微薄的薪水要想買房,簡直就是作夢。在這個視外在條件如命的社會,丈夫一個人的薪水連孩子的教育費都負擔不起,然而生完孩子也要繼續工作的妻子還要為無人照顧孩子大傷腦筋。等孩子到了上幼稚園的年紀,又會出現新問題:沒有幼稚園會顧孩子到家長下班,所以還要送孩子去各種補習班。每當看到九點新聞報導幼稚園老師或園長虐待孩子時,她就會揪著一顆心,擔心這種事也會發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等上了學又要擔心孩子會不會被同學排擠,甚至連學生家長之間也會發生所謂的「霸凌」。

如今,一生職場的概念早就不存在了,說不定丈夫哪天也會淪落為失業者。

 「也許就像您說的,人也是雙重生物。」

女人沒反應。

「不,說不定人才是最具代表性的雙重生物!」她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忍不住又補了一句:「但如果不是互助的共生關係,雙重生物又有什麼用?」

 Steve Long on Unsplash
女人洗衣煮飯已經成為日常義務(圖/Steve Long @Unsplash)

她深知如果現在自己不找新工作,就不會像之前那樣迫切需要女人的幫忙,更不可能與之共生。她之所以看女人不順眼,是因為女人那始終如一的態度。她從女人身上切實體會到始終如一也並非是一種美德。有時,那種態度比圍牆更令人透不過氣!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明知道該改變,卻寧死也不肯改變的人更教人抓狂的嗎?女人就是那種寧死也不肯改變、絲毫不懂變通的人。

光從煮飯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女人總是選擇同樣的食材和料理法,做出同樣的食物,盛放在同樣的餐具中。比如拌豆芽菜,女人就只會用鹽和辣椒粉拌出通紅的豆芽菜。她從沒見過餐桌上出現用芥末、醋和白砂糖拌好,酸甜可口的豆芽菜。就連沙拉,女人也只會做那種把三、四種水果、馬鈴薯和黃瓜切成小塊後,加入美乃滋攪拌均勻的沙拉。女人會知道除了美乃滋,還有油醋沙拉醬、芝麻沙拉醬、奇異果優格沙拉醬、黑醋蒜沙拉醬、義大利香醋沙拉醬嗎?

女人的始終如一,已經到了即使她不再去上班,女人還是依舊負責全部的家事和照顧孩子,和她去上班時一樣。女人照常清晨起床準備早飯,帶孩子,一絲不苟地打掃衛生,不厭其煩地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她從未見過女人偷懶。

整日待在家裡,吃女人按時端上桌的飯菜,用著女人疊得整齊的毛巾,她心裡多少也會不舒服。剛失去工作那幾天,她還對女人心存感激,但這種感激之情持續不到一個星期。她以為女人的態度會發生改變,但女人非但沒有把家事分給她做,連洗碗這種小事也沒有交給她。她不好意思什麼也不做,於是用吸塵器吸了一遍地,女人似乎不滿意,又重新吸了一遍,特別是沙發、床和衣櫃下面。女人還會從她洗過的衣物裡,另外挑出毛巾再用水煮一遍殺菌。

有一次,她煮的鮪魚泡菜湯味道太淡,女人又加入火腿、泡菜和辣椒再煮了一遍。雖然泡菜湯味道變好了,她卻覺得女人無視自己的誠意,心裡很不痛快。何止這些,連她端上桌的小菜,女人也要重新再擺一遍,把涼拌小菜和泡菜擺得離熱湯遠一點。總之,她一直覺得自己在幫倒忙,不免很在意女人的臉色,即使女人並沒有給她臉色看。

她不擅長做家事,而且最討厭洗碗。念書時,每次都把煮拉麵的鍋子隨手丟在洗碗槽裡不管,母親為此不知說過她多少次。與她相反,女人非常勤快,連用過的水杯也會隨手洗乾淨。要是沒跟女人住在一起,這些事都得自己來,但現在住在了一起,所以女人跪在地上擦地時,她能坐在餐桌前啜著咖啡。

女人非但沒給她臉色看,甚至好像她不在家一樣,看也不看她一眼。其實被無視的不是女人,而是她。她心想,必須賺錢是其次,看起來因為女人的關係,也得趕快找份新工作了。她甚至懷疑女人這種始終如一的戰略是為了不讓她待在家裡。從婆婆的角度來看,媳婦出門工作在很多方面都有好處,其中最重要的好處是可以證明自己還有用處。更何況,現在的婆婆都看不慣兒子一個人在外辛苦賺錢,媳婦卻在家遊手好閒。從這點來看,女人也和現在的婆婆沒有什麼不同。

但找新工作哪有那麼容易。和她同一天被解僱的同事有兩個連年生的小孩,丈夫在印刷公司做行銷,兩個人的薪水都花在孩子的英語幼稚園學費。收到解僱通知當下,那個同事便下定決心,絕對不能放棄送孩子去英語幼稚園。同事不到半個月就在保險公司找到電話推銷的工作。工作條件非常惡劣,非但沒有四大社會保險,連薪水也是按接聽電話的件數和銷售業績計算。同事說,外包的客服中心還會再加聘三十多人,但她覺得接聽電話就很吃力了,更別說主動打給陌生人推銷保險。

「妳和我……」

將近二十分鐘沒任何動靜的女人,突然像說夢話似的開始嘀咕。女人的身子低得額頭都快碰到地面了。

「我和您?」

即使快要趴在地上了,女人還是用力擦著地板。

「是啊,說不定,妳和我……」

「我和您怎麼了?」

「那個雙重……」女人握著抹布的手用力向前一伸,骨瘦如柴的兩隻手臂青筋暴出,好似地震後裂開的裂痕般。「雙重……生物……」

那瞬間,她真希望女人的唾液連零點零零零一毫升也不要剩。這樣一來,從她那張沙漠般乾燥的嘴裡發出的聲音,就會變成沒有意義的噪音和廢話。

她後悔莫及,根本就不該在女人面前提什麼物種和分化。

本文為《女人與她們進化的天敵:女人的敵人是女人?!是生物本能,還是弱弱相殘?》書摘,經時報出版授權刊登,標題與內文小標經《世界走走》編輯改寫。

《女人與她們進化的天敵:女人的敵人是女人?!是生物本能,還是弱弱相殘?》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女人與她們進化的天敵:女人的敵人是女人?!是生物本能,還是弱弱相殘?》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即使時間不斷往前,女性在社會與家庭所扮演的「角色」卻從未進化,也不會滅絕。金息的精采描寫有如一刀未剪的長鏡頭,逐一揭開婆媳間亙古的敵對,有如一則相互吞噬、剩者為王的警世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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