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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紀宇專欄:她是共和黨人,為何反對川普再任總統?

錢尼有如「擊殺載具」,升空撞擊來襲的敵方飛彈也要阻止川普重返白宮。

2022年8月,美國聯邦眾議員錢尼(Liz Cheney)在共和黨內初選落敗(AP)

錢尼有如「擊殺載具」,升空撞擊來襲的敵方飛彈也要阻止川普重返白宮。

2022年8月16日這天,麗茲・錢尼(Liz Cheney)的家世背景與問政紀錄遭到重重的踐踏。踐踏她的人不是民主黨或自由派,而是她生於斯、長於斯的共和黨。

她是懷俄明州聯邦眾議員,也是前副總統錢尼(Dick Cheney)的女兒,家世背景傲人,政治前途大好。父親當過美國副總統、國防部長、白宮幕僚長,是保守派一言九鼎、舉足輕重的人物(幾年前來過台灣);母親是頗具影響力的保守派歷史學家。錢尼曾經任職國務院高層,熟悉中東與近東事務;2004年襄助父親打贏連任選戰;2016年當選聯邦眾議員,2018、2020年兩度連任都是輕騎過關,2020年得票率甚至逼近7成。

擔任眾議員期間,她的保守派意識型態旗幟鮮明,迎戰自由派從無懼色。例如,她的親妹妹瑪麗(Mary Cheney)是同性戀者,但她堅持反對同性婚姻合法化。錢尼很快就晉升為共和黨眾議院黨團第三號領導。人們開始期待,她有朝一日成為共和黨第一位女性眾議院議長,甚至第一位女性總統候選人,甚至第一位女總統。

川普,共和黨的「造王者」與「弒王者」

16日那天,共和黨為今年11月將登場的聯邦眾議員選舉進行黨內初選,尋求三連任的錢尼不但輸,而且是慘輸,得票率僅僅28.9%,不到對手哈吉曼(Harriet Hageman)的一半。她何以淪落至此?因為錢尼得罪了一個人:今日美國共和黨最高領導人川普(Donald Trump)。

今年選舉季,川普藉由一場又一場黨內初選證明,他既是共和黨的造王者(kingmaker),也是共和黨的弒王者( kingslayer)。

說來諷刺,2017至2021年川普盤據白宮期間,錢尼在眾議院的法案或決議投票中,有高達93%與川普同一陣線,甚至還高於後來出任白宮幕僚長的川普親信梅多斯(Mark Meadows)。她曾以「忠誠的川普主義者」(loyal Trumpist)自居,要將共和黨打造為「川普黨」,還與同僚爭辯誰比誰「更川普」(Trumpier)。

2021年1月6日,這一切徹底改變。

川普在前一年的總統大選敗陣,普選票輸了704萬票,選舉人票(electoral votes)輸了74票,但他拒絕面對現實,反而以現任總統之尊聲稱「選舉舞弊」,透過各種法律途徑與旁門左道想方設法「翻盤」,結果則是一再碰壁、自取其辱,既可恥又可悲。1月6日當天,川普鼓動支持者化身暴民,闖進正在進行總統大選結果認證程序的國會,大肆破壞,並造成多人死傷。

2021年1月6日,支持美國總統川普的暴民攻入國會山莊,與警方暴力衝突(AP)
2021年1月6日,支持美國總統川普的暴民攻入國會山莊,與警方暴力衝突(AP)

「美國總統如此背叛自己的職位,史無前例」

國會山莊暴動過後,錢尼發表一份就算民主黨人也會頷首稱是的聲明:「美國總統號召這群暴民,集結這群暴民,點燃攻擊的烈火。接下來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由他造成。如果不是他,這一切不會發生。當時他可以立刻、強力介入以終止暴力,但他沒有這麼做。美國總統如此背叛自己的職位、背叛自己對憲法的誓言,史無前例。」

理論上,保守派應該比自由派更重視社會規範、政治常軌、法律與秩序、以基督教信仰為基礎的倫理道德。從操守、見識到才幹都不似人君的川普已經亂政4年,任期末日又如此胡作非為,嚴重傷害國家的民主體制,共和黨人該怎麼辦?

錢尼一馬當先做了示範,共和黨高層也紛紛跟進。有人嚴正譴責,有人辭職抗議,但川普本人始終不認錯、不道歉,始終堅稱「2020年大選嚴重舞弊」、「民主黨與拜登偷走選舉」,而且持續獲得大批保守派選民的認同。

近年美國政治與社會的兩極化、部落化(tribalization)也在此時達到臨界質量(按:指維持核分裂連鎖反應所需的材料質量),引發連鎖反應。

2021年1月6日,支持美國總統川普的暴民攻入國會山莊,與警方暴力衝突(AP)
2021年1月6日,支持美國總統川普的暴民攻入國會山莊,與警方暴力衝突(AP)

叛逆的共和黨鐵娘子

共和黨高層眼見苗頭不對,從眾議院少數黨領導人麥卡錫(Kevin McCarthy)到參議院多數黨領導人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不是轉移焦點,就是轉趨沉默,回歸川普主宰的共犯結構。但錢尼卻真的把美國保守派的精神、理念與原則當一回事,向天借膽,繼續聲討川普,「鐵娘子」風範展露無遺。

2021年1月13日,眾議院表決川普彈劾案,221名共和黨籍眾議員只有10人投下贊成票,錢尼正是這「十大寇」之首。同年7月,眾議院成立1月6日國會山莊暴動調查委員會,錢尼是僅有的2名共和黨籍成員之一,而且擔任副主席。她也因此被許多黨內同志戴上「叛徒」的大帽子,儘管真正「背叛」共和黨的人是川普。

去年5月,共和黨眾議院黨團奉川普之命清理門戶,拔掉錢尼的領導職位。今年她依然投入黨內初選,川普力挺她的對手哈吉曼(唯一值得一提的政治資歷也就是挺川普)。儘管她是現任,260位共和黨同僚卻只有2人敢公開支持她。她孤軍奮戰到8月16日,求仁得仁。

2021年1月6日,美國國會正準備確認民主黨籍的拜登當選總統,時任美國總統的川普卻在推特鼓動民眾「前進國會大廈」,最終釀成國會山莊一度遭到暴民攻佔的暴力事件。(美聯社)
2021年1月6日,美國國會正準備確認民主黨籍的拜登當選總統,時任美國總統的川普卻在推特鼓動民眾「前進國會大廈」,最終釀成國會山莊一度遭到暴民攻佔的暴力事件。(美聯社)

從林肯到川普,共和黨全面墮落

美國共和黨創立至今168年,出過林肯(Abraham Lincoln)、格蘭特(Ulysses S. Grant)、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艾森豪(Dwight D. Eisenhower)、雷根(Ronald Reagan)這樣的總統,但川普只花了4年時間,就將共和黨全面接管與馴化,讓它全面墮落。

今日,共和黨領導階層無意撥亂反正,甘心助紂為虐,只見一位6年資歷的女議員企圖力挽狂瀾、孤臣回天,下場則是全黨棄她而去。

下場淒涼的不僅錢尼。川普二度遭彈劾時投下贊成票的10位共和黨籍聯邦眾議員,4人後來放棄連任,4人在黨內初選被「川普人馬」擊敗(錢尼輸得最慘),只有華盛頓州的紐豪斯(Dan Newhouse)與加州的瓦拉達歐(David Valadao)兩人暫時保住政治生涯。換言之,川普有如今日共和黨的宙斯,黨員票是他手中的閃電。

要知道,錢尼出身的懷俄明州不但是紅州(共和黨地盤),而且是「寶石紅」:2020年,川普在懷俄明州拿下近7成選票,2016年也有6成8;上一位拿下該州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是1964年的詹森(Lyndon B. Johnson)。該州議會兩院共90席,民主黨佔不到10席;從州長到州檢察長,所有州級公職全都是共和黨人。

2022年8月,美國聯邦眾議員錢尼(Liz Cheney)在共和黨內初選落敗(AP)
2022年8月,美國聯邦眾議員錢尼(Liz Cheney)在共和黨內初選落敗後,發表敗選感言。(AP)

螳臂擋車也要擋下川普

分析家早已預期,錢尼堅持單挑川普,要為共和黨與美國政治解除川普的魔咒、清除川普的遺毒,不僅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犧牲自己在黨內快速崛起的大好前途,更是飛蛾撲火、政治自殺。對於錢尼,這一切沒有任何現實利益可言,只為了信念、原則、價值,只為了給自己、給家族、給歷史一個交代。

敗選之後,現年56歲的錢尼還不打算放棄,要繼續當撲火的飛蛾。此刻,川普尚未宣布2024總統大選動向,他如果決定東山再起,共和黨內將無人敢攖其鋒,但錢尼有可能出馬打對台──她的重點不在進取大位,而在佔據新聞和輿論制高點,阻止川普重返白宮、貽害美國與世人。

若果真如此,錢尼的作用將有如飛彈防禦系統中的「擊殺載具」:升空直接撞擊來襲的敵方飛彈,玉石俱焚。

是的,撲火的飛蛾也可以化身為擊殺飛彈的利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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